除了捕繩術,另一個對現代日式繩縛美學影響深遠的是歌舞伎表演。
相傳歌舞伎源自戰國末期。直到近代,觀賞歌舞伎都是很庶民的大眾娛樂。迎合大眾口味,歌舞伎表演常有充滿戲劇張力的情節,與色彩豐富的元素。其中描寫情慾場景的橋段為「濡れ場」,含殺戮場面的為「殺し場」。對日後日式 SM 與繩縛影響深遠的則是「責め場」。「責」可理解為凌虐、折磨。「責め場」是劇中角色遭到拷問、虐待的情節。
責め場
《祇園祭礼信仰記》四段目《金閣寺》中的雪責情節為著名的責め場。故事背景設定在織田信長時代,發生於金閣寺,舞台也以大道具、大裝置佈置得金碧輝煌。主角雪姬為著名畫師雪舟之孫女。劇中惡人松永大膳覬覦雪姬的美色,雪姬則百般推辭。大膳終於下令將雪姬綁在戶外的櫻花樹下,將她百般折磨,並要在她面前殺死她丈夫。櫻花如雪片般被吹落,雪姬想起祖父當年落難時曾被鼠所救,於是用腳趾撥動櫻花花瓣,畫了一隻老鼠。畫竟化為真鼠,咬斷了綑綁雪姬的繩索。雪姬逃跑,卻又被發現,千鈞一髮之際,敵人卻冷不防中了一刀。救了雪姬的原來是以化名暗訪此處的、信長手下的大將真柴久吉(羽柴秀吉在戲曲中的名字)。
雪姬和《本朝廿四孝》的八重垣姫、《鎌倉三代記》的時姫並稱為歌舞伎「三姬」。三個角色的共同點是美麗、高貴出眾,面臨艱難、嚴酷的關頭仍抱持著美德,映照出人性,被公認為歌舞伎中最難演的女性角色。(由於幕府的禁令,女性角色亦由男演員演出。)
《鷓山姫捨松》三段目中有另一著名的責め場。主角「中将姫」生母早逝。後母岩根懷疑中将姫偷了天皇所賜的觀音像,下令將她帶到下雪的庭院中責打。中将姫在寒冷之中幾乎被打死,仍堅稱不知情。下屬浮舟與桐の谷兩人於心不忍,想要營救,卻在推擠中失手殺了中将姫。到了下一幕,觀眾才知道中将姫方才是詐死。為瞞過岩根,桐の谷與浮舟假裝將中将姫葬在鶊山,並護送她逃走。
歌舞伎中,演員受縛時雙手背在背後的身段像是捕繩術中被綑綁的囚犯。另一方面,為讓觀眾看得清楚,繩索加粗,並橫跨身體正面。可以說這是符合觀眾想像、又方便觀眾觀看的被舞台改造的繩縛。這逐漸形成大眾心目中「被綁該有的樣子」。現代繩縛又模仿歌舞伎的姿勢、氣氛,試圖符合大眾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歌舞伎責め場也定下了日後日式愉虐美學的基調:高貴的主角因命運而受苦,卻仍不屈服。觀眾們看她受著種種折磨,壓抑、苦悶的劇情張力形成一種淒美感,與說不出的、暗潮洶湧的情慾悸動合而為一。因為受苦,而成就了一種昇華的美。
壮士芝居
明治時代,文明開化的浪潮衝擊著日本。政府下令壓制「過激自由民權運動」,而作為反抗的一環,角藤定憲等人開啟了鼓吹自由民權的「壮士芝居」(又稱「書生芝居」)的新派劇型。「壯士」指民權鬥士,新演劇的初衷本是喚醒民眾自覺,集結力量,對抗新政府的暴政,建立開化、現代的國家。但這和推崇忠君精神、擁護天皇並不矛盾。
甲午戰爭於 1894 年開打。次年「威海衛陥落」一劇在木挽町上演,盛況空前。1905 年,日本在日俄戰爭中也獲勝。隨著日本對外戰爭的節節勝利,新派戲劇也越來越往凝聚國族驕傲認同的方向走。劇情則引進越來越多的拷問場面。根據研究,兩場戰爭之間,女性角色的責め場漸漸流行,日俄戰爭後的八、九年間都是責め場在新演劇中的全盛期,在國族大義的保護傘下偷渡著殘虐情色。政治、性、與暴力相互催化,這在許多國家的庶民文化中都屢見不鮮。
1896 年六月,東京本鄉春木座上演了一齣「日清戦争・夜討之仇譚」。故事發生在滿洲國,清兵佔領了一間醫院,將其中的三名護士虐待了一番。戰後在機緣之下,當年的清兵與護士再度相見,護士們卻以高尚的德性原諒了施暴者。護士在當時的日本仍是新職業,該劇引起觀眾的好奇,賣座頗佳。
觀眾席中,有一名14歲的少年大感震撼。多年後他成為繩縛畫家、攝影家、考證研究者,出版了日本最早的緊縛寫真集「責の研究」(1928),組織劇團。他的筆名為「伊藤晴雨」,被公認為日本近代繩縛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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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棒的研究與說明,日式繩縛文化源遠流長,應該列入世界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