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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地,我覺得《格雷的五十道陰影》還不差。

我想,大家也許對《格雷》抱太多期待了。話說回來,佔了什麼位置就得背負著對等的期待,也屬理所當然。《格雷》系列作為全球熱賣的小說,不僅是個數字,而切身影響了 BDSM 人們的生活。多少 SM 人看到同學、朋友、甚至父母等等原本不和 SM 搭上邊的香草人竟談起了 SM, 驚駭程度可能不亞於 14 年前我看到 SM 這個英文縮寫首次登上台灣報紙標題。本來不相干的世界有了交集,打算躲藏一輩子的人有了機會出櫃、有了勇氣和伴侶開口、有了話題和同事試探。另一方面,也有人抱怨許許多多「只看了《格雷》就開始玩 SM」的新人亂了規矩。任意一本佔了這個位置的著作總被期待成為一本經典,能光彩地、政治正確地向大眾介紹「真正的」BDSM. 然而《格雷》不是這種經典 — 恐怕沒有一本著作是。因此《格雷》在圈內負評如潮,也難以避免。

圈內對《格雷》責難不少。主角的背景設定:用藥的妓女生的兒子,小時遭受虐待,作實了香草社會對BDSM人果然「有病」的刻板印象。有人於是撰文正視聽,告訴大眾 BDSM 的真實面貌。偏偏在此時,護家盟也不甘寂寞地淌混水,批判這部其實頗維護貞操與一夫一妻的電影,令 BDSM 人護也不是、批也不是。

如前所述,若不是《格雷》背負了過多的期待,我們沒有理由期待一部電影背起這麼多包袱。若嫌《格雷》不夠政治正確,回想 SM 圈推崇的《怪咖情緣》和《Preaching to the Perverted》等片,其實也不能說沒有各自的問題。Cassie Fuller 在 Huffington Post 撰文道「BDSM社群,你們對《格雷》的批評是沒效益的,」肯定《格雷》「是 BDSM 的『石牆』。而甚至沒有人因此流血。」認為應正視《格雷》的影響力,視為教育的機會。我覺得是適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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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看過小說,只就電影論電影。最初三十分鐘,男主角 Jamie Dornan 好像不會眨眼的凝視表情讓我覺得頗刻意。夜店救美橋段自私又魯莽,不准 Anastasia 喝酒太自以為是,自信又趾高氣昂的態度讓我不舒服。因此當劇情漸漸轉為 Ana 與 Christian 的攻防,Anna 以「拒絕」當武器逼迫 Christian 放棄一道又一道的原則,雖然是羅曼史小說公式,雖然落入把矜持當身價、出價夠高才賣的迂腐價值,倒是讓我覺得開始有點看頭。

至於床戲,我覺得其實還不差。在 R 級允許的尺度下,已盡量拍出情慾張力了。甚至連繩子都沒綁錯 — 之前國外傳著 Christian 把雀頭結套在 Ana 手腕上的圖片,從片中可看出是誤會了。其實,Dornan 抽起繩來還蠻熟練的。

許多讀者嫌Ana態度反覆,看得令人氣結。第一部最後,Anna決心要嘗試最壞的可能,願被打六下,忍著不喊安全字,卻瞬間覺得Christian這麼狠一定是不愛我而憤恨跑走。許多人覺得這簡直是莫名其妙。但那句「我不是你要的人」卻讓我感傷起來。圈內分分合合,確是如此。交往當初,對 Ana 來說,多金的總裁帶她進了刺激新奇的新世界,有太多引誘。Christian 先自恃善於看人,期待 Ana 符合他的理想典型,後落入了溫柔陷阱。兩人可以暫時嘗鮮、一時委屈求全,勉為配合。然而,光環退去,畢竟要回歸到本質。財富綁不住人心,熱度更不是白紙黑字的契約能維持的。兩人終究得面對彼此的差異。不幸地,我們就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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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質疑,為什麼一本大家罵了好幾年的書,拍成電影大家還是要去看?最近讀了 Margot Weiss 研究 BDSM 社群的著作,恰巧有些想法可以印證。

Weiss 認為:現今的 BDSM 社群與其說是浪漫想像中的邊緣、法外、逾越、顛覆的性實踐,不如說是圍繞著「安全」這個中心概念集結著、不斷進行自我規訓的社群。一方面持續生產著關於「安全」的知識、技術、觀念、哲學,火熱地進行辯論,另一方面大家也在這過程中反覆確認自己的位置、立場,與他人的關係、與「BDSM」的關係。這種活動就是 BDSM 人的特徵,也是 BDSM 社群運作的趨力。知識是有生產性的,甚至可說就是這樣的活動生產出了 BDSM 人。

Weiss 這麼說多少有批判的意圖。在我的理解中,Weiss 將「安全」一詞的客觀性、專業性除魅,而發現關於安全的鑽牛角尖討論時常是個假議題,其型塑社會關係的意義大於字面上的內涵。她的說法很能與我對歐美 BDSM 討論區的觀察印證。

在台灣看不到這樣的現象。不幸地,這恐怕並不是因為我們跨過了這個階段,而是在台灣流通的安全知識甚至不到足以帶動討論的地步。在台灣發揮相同功能的,在往年可能是「真S/假S」之辯、「SM能不能有性」、「SM是不是藝術」等等鬼打牆(假)議題,近來則有了對S/M/主/奴該有什麼權力義務,以及(某個性實踐)是/不是SM的粗淺討論。若要對題地談,我個人覺得這類題目幾乎都能以「看各人呀」一句話打發。但不可否認地,這些對話是有社會功能的。對話產生了社會關係,許多人一邊生產著或消化著這些論述,一邊釐清自己的認同,並在其中找到或形成屬於自己的子社群。

然後出現了《格雷》。為什麼我們談《格雷》?因為我們「是」,我們自認為我們看得懂,我們的觀點和「香草人」不同。怎麼個不同法?《格雷》缺了什麼,錯了什麼,怎樣才「是」BDSM? 哪種 BDSM? 你的 BDSM 和我的有什麼不同?我在什麼意義上「是」個 BDSM 人,或著我又和所謂的 BDSM 多麼疏離?怎樣是新手、怎樣是老手?這許許多多論述被生產出來,成了這個社群人人尋找、釐清、界定自己與 “BDSM” 的關係與位置的儀式。社群如此被打造、強化著。

《格雷》是個新向度,讓人從中看出大家對 BDSM 抱持的種種觀點立場。有人珍視社群的獨特性,擔心香草化的趨勢影響圈內的純度;有人視為對話與教育的機會,積極撰文、翻譯,與圈內和圈外對話;有人挺身而出,與保守團體面對面。等而下之地,也有人只顧猛談自己如何要往全世界收M。BDSM 因此熱鬧了起來。

這是我對《格雷》現象的理解。

參考資料

  1. Casey Gueren, 關於BDSM,格雷的五十道陰影不會教你的25件事。翻譯Nana.
  2. 皮繩愉虐邦對於2月14日「台灣宗教團體愛護家庭大聯盟」記者會之回應聲明稿。皮繩愉虐邦,13th Feb. 2015.
  3. 《格雷》倡SM?護家盟批扭曲人性。蘋果日報,14th Feb, 2015.
  4. Cassie Fuller, Dear BDSM Community: Your Fifty Shades of Complaining Isn’t Productive. Huffington Post, 20th Feb, 2015.
  5. Margot Weiss, Techniques of Pleasure: BDSM and the Circuits of Sexuality.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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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修改日期: 24 4 月,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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