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 2018 年兩個在台北打對台的成人展結束不久,回顧一下這幾年來我參與成人展的經驗與想法。
某些方面,成人展落入了許多商業展面臨的問題。以電腦展為例,最初,觀眾原本以為可以看到新科技、學到新知。但漸漸地,電腦展變成各家廠商都在賣差不多的筆電與手機,彼此削價搶客戶的場合。而漸漸地,民眾們去也只是為了搶特價,撿個一次性的便宜。如此惡性循環下去。
成人展也很類似。遠因之一可能是台灣的成人用品產業並沒有撐得起這樣一個展覽、展示有趣的產品和點子的綜合實力,使得賣點只剩下 AV 女優。漸漸地,許多人也是為了看 AV 女優而去的,形成惡性循環。但策展廠商自己選擇以 AV 女優為賣點,自我設限成 AV 展,甚至當有兩個展覽彼此競爭時,竟也做不出區隔而把舉辦成人展變成看誰能邀更多、更大牌的 AV 女優的比賽,就是自作孽了。
但成人展不一定得如此。我第一次參加成人展時,展場的氣氛和如今大不相同。而今年香港的 18+ Central 也做出了另一種、讓大家都覺得更有趣、更愉快的可能性。
2012 年,曾成功引進旅行展等活動的公司「展盟」與皮繩愉虐邦聯絡。他們計畫把在澳門已辦出成熟模式的 AAE 亞洲成人展引進台灣,選定台中為主辦地點,希望皮繩愉虐邦設個攤位。為挑選表演團體,令人印象深刻地豪爽的主辦大姐親自來看過那年皮繩愉虐邦的夜色繩艷表演。討論過後,皮繩愉虐邦覺得可嘗試看看。
想像你是觀眾。到了成人展,看到 AV 女優出來唱幾首歌,然後呢?在當時,成人用品區大都是代理的國外產品,和店面、網購能看到的相差無幾。成人 DVD 用不著在這兒買。下一場想看的表演是兩三個小時後,那麼出去走走再回來?位於台中高鐵站的展場附近無處可去。花了那麼多錢進來,就這麼回家又不甘心…。
這時,至少我自賣自誇地覺得,皮繩愉虐邦攤位就是唯一好玩的地方。在這裡可以要求被綁,可以拱你的夥伴去被綁、吊起來合照。那年現場整體氣氛不錯,許多朋友、情侶結伴來,其中有不少抱持著好奇心、能對話的群眾,很大方地主動要求體驗、要學東西、問許多問題。我覺得這是我們去的意義,這對 BDSM 是好的:一個香草人有這麼一次經驗,會一輩子記得。多年後,如果 BDSM 需要更多社會支持,他就是我們的朋友。
那次皮繩愉虐邦不僅自己動員,也邀了許多圈內好友幫忙。攤位中展出了王志偉、阿凱等人的攝影作品,也有許多朋友出借他們的道具供展出(冰點的一具貞操帶在展覽中弄丟了。現在仍覺得感謝與抱歉)。我覺得收獲也是很多的。
展盟的成人展在許多地方依循著 AAE 的經驗。以表演者名單為例,澳洲猛男團 Bad Boys 和用陽具畫畫的 Pricasso 可說是 AAE 固定班底,那年也受邀來了台灣。此外也有東歐的表演團體。那年便注意到一個現象:這些歐洲、澳洲團體都是拼了命去演的,完成度、精彩度都高,是來到這裡更值得看的表演,但無奈地大家不認識他們。而 AV 女優們雖是展覽的主打宣傳,在此能發揮的也有限,只能唱歌、揮手、簽名、抱抱,賣「她們是明星」的價值。
那年展盟也在他們能做到的範圍內做了讓各族群參與的努力。他們請到了ㄚ莫蝸牛辦攝影展、請台中地區同運團體台中基地擺攤。致力推廣性與情趣用品相關知識的陳小洛也在這次活動中與我們認識。對我來說是值得回憶的經驗。
2013 年,我與南西到在澳門舉辦的 AAE 成人展演出。我想,澳門辦了許多次成人展,和這邊的群眾互動應該是更棒的經驗吧?
但料想不到地,現場幾乎沒有什麼互動。也許因為參加的觀眾來自世界各地,其中有大部分來自保守的中國大陸吧。在非表演時間我們試圖與人攀談,若問起「有聽過/看過SM/綑綁嗎?」被問到的人大多慌張地邊搖著手說「沒有、沒有」邊後退閃避。表演前人潮聚集得人山人海(同樣是被困在展場內不知該做什麼吧),表演中相機聲不斷,一演完,人潮又匆匆散去,除了想留下合影的。只有幾位觀眾和我們說的「和想像中不同」、「開了眼界」等評語讓我們安慰些。
Maya 與漉露也被邀請到 AAE 過。漉露的印象是:許多人拿著大砲鏡頭,她走到哪兒都被追著拍照。一個人要求合影或拍照,一旦答應,就有成群的人蜂湧上來拍。接著就會有人要她擺姿勢、「看這裡」、「彎點腰」… 她只要走出密閉的休息室之外便沒有喘息的時間。攝影者像在打獵,以侵略性的方式奪取這個人的畫面,將這個人的耐心使用殆盡後,便匆匆去奪取下一個人的畫面。這是沒有對話的互動。「對話」得有個平等的基礎,而在之中她只被視為刀俎上的魚肉,不是立體的、有感受的、可以對話、理解的「人」。
不知為何,展盟 2012 年僅此一次後便不再辦成人展,而台灣的成人展發展成另兩個公司在台北打對台的局面。展盟 2012 年的展覽只請了四位日本 AV 女優。之後其他的成人展則越來越著力於與日本 AV 女優經紀建立關係,邀請更多、更大牌的 AV 女優來。但這也使成人展成為了 AV 女優展。
怎麼定位、宣傳、策劃一個展,決定這個展吸引什麼樣的人,而這又反過來影響了現場的氣氛。台北的成人展也出現了眾多人拿著大砲相機,拍了即跑的狀況。2013 年台北世貿舉辦了一個成人展,是個地點方便、熱鬧的場合,但我們覺得現場與觀眾的互動不如 2012 年。2016 年比 2013 年更差。到了 2017 年,漉露發現當她和另一位女性朋友即使只是在逛展覽也會被攔下拍照 — 只要是女性,就被預設為可獵取的拍照對象。女性在展場無法選擇當一個單純看展覽的人。
在策展方的選擇下,展場被調整成了一個為異性戀男性 AV 追星族而設的場合。我們不難想像這種客群組成對身處現場的女性來說不舒適。事實上,對 AV 追星族之外的人來說,也難免有「我來這兒做什麼」的感覺。
2016 與 17 兩年,我考慮是否答應成人展的邀約,最後為兩個原因決定一試:一是和往年一樣,和大眾接觸,長遠來看是一件對 BDSM 好的事。另一個原因是用表演換免費攤位,可邀請圈內許多有才華的朋友去販售自己的皮件、道具、小說、DVD… 也有許多圈內朋友來我們的攤位玩耍、練習、與觀眾互動。
但對於專程來看繩縛表演的朋友,我總告訴他們:不如把錢用在我們自己辦的活動上吧。2017 年後,我覺得與現場觀眾的互動已差到不值得為此辛苦,因此參加成人展的意願更低了。
但成人展可以不只如此。香港的 18+ Central 展覽便辦出了不同的風格,對此我將另撰文介紹。台灣也需要一個不同的成人展:在這裡明明有那麼多才華、知識、技術可分享,足夠回歸一個「展覽」該有的功能:一個讓人看到平時看不到、想不到的事物、發現事情原來是如此、或竟可以如此,也因此得到成長的機會。在這裡新鮮的、實驗性的物品、概念可以被認識。不論什麼主題,這是一個理想的展覽可做到的。而在一個「成人展」(其實可說是情慾展吧?畢竟「成人」能做的事情很多呀!)中,我們希望情侶或對情慾好奇的大眾在這裏發現情慾、親密互動可有更多可能,情趣用品設計者、作家、藝術家、表演者… 在這裡彼此觀摩交換,得到更多靈感。這是我們對一個理想成人展的期許。
台灣何時能有這樣的一個成人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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